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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武县“乡官”被打真相调查

 

     核心提示

    乡长弓春祥和乡党委书记张宏皋,在自己的“地盘”上被人打了,身处舆论漩涡的他们却不愿声张,并对整个事件的前因后果讳莫如深。

 实际上,这起官员被打事件的背后,伴随的是山西煤改,宁武县薛家洼乡是矿产资源大乡,自然也被卷入了此次风潮之中。在利益冲突的背景下,种种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就此发生了。

 

本报记者 李 亮

 本报见习记者    温泉 发自山西忻州

 

410下午,山西省忻州市宁武县薛家洼乡政府的办公室里,乡长弓春祥的右手中指指甲盖仍然乌黑一片,瘀血还未散去,无名指上刚刚缝合的长疤让这个手指直愣愣地戳着,不敢弯曲。

两周前,他和乡党委书记张宏皋在自己的“地盘”上被人打了。张宏皋头上、身上多处受伤,至今还在家养病。

现在,这件事在宁武县的官员当中几乎无人不知。然而,处于舆论漩涡的弓春祥和张宏皋,却不愿声张,并对整个事件的前因后果讳莫如深。

 

 书记、乡长被打

回想起书记乡长被打的情景时,在乡政府开车的司机还心有余悸:“场面相当恐怖,情节如同黑帮电影。”

然而,这次冲突只不过源于一次普通的执行公务。

弓春祥已经记不清具体的日期,他只记得冲突发生在大约半月前。事发前,薛家洼乡麻地沟村的村民向乡政府反映,山西宁武朝凯煤业有限公司因修路、盖工棚占了村民的耕地,并且动了村里会计家的坟地。

这已经是该村村民第三次因为同样的原因来找乡政府。之前,弓春祥曾两次带人制止朝凯公司施工,似乎没有起到多大作用。

这一次,弓春祥和张宏皋一起,连同薛家洼乡派出所所长、国土站站长,还有乡里的“打黑队员”一行12人,来到朝凯公司正在修路的位于麻地沟村的一座山头。弓春祥怎么也没料到,第三次执行公务会以“暴力流血事件”收场。

弓春祥说,到达麻地沟村之后,他们首先询问公司负责人去向,工人们均称不知道。找不到公司负责人就没法解决问题,弓春祥等人想,如果把在现场施工的挖掘机扣下,公司负责人一定会自己找到乡里去,于是让挖掘机司机交出钥匙。谁知司机跳下车,将钥匙给了一个很像包工头的人,自己跑了。

“包工头”死活不交出钥匙。弓春祥等想将人扣下,也可以使公司负责人主动找乡里协调解决问题。结果,在推搡中,“包工头”打电话说自己被打了,冲突由此引发。

随后,事态的发展超出了弓春祥能够把控的程度。只见对方陆续来了几拨人,据弓春祥估计,少说有六七十人,手里拿着一米长的铁棍。刚开始来的人,还在讲道理,到后来就动起手来。

后来负责调查此事的宁武县政法委书记马在岐告诉《法治周末》记者,打斗刚开始,有两个薛家洼乡的打黑队员被打伤,此时,书记张宏皋站出来说:“我是带队的,你们有什么事和我说,冲我来。”这一说不要紧,对方照着书记就打。

弓春祥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他看见有人拿着棍子朝张宏皋头上打,赶忙上去挡,结果手被砸伤。

冲突发生过程中,弓春祥曾给县长边东圣打电话,请求公安援助,但由于地处偏远,当政法委书记马在岐和公安干警赶到时,打斗已经结束。这场冲突从下午一点多,一直持续到四点左右。之后,乡里的两个打黑队员受伤住院。

410下午,记者来到当时的事发现场,当日被砸的一辆三菱越野车还停在原地,两侧车窗玻璃已经被砸碎,前面的挡风玻璃也被砸得面目全非。工地已经停工,有两个工人在看守已建好的工棚。

对于此次事件的描述,事后牵头调查的马在岐与弓春祥的说法稍有不同。马在岐对记者的讲述中,乡政府的人赶到事发地点时,先砸坏了对方的一辆挖掘机。打人时,朝凯公司的人用的是杨树枝,不是铁棍。“要是用铁棍,早打死了。”马在歧说。冲突发生后,朝凯公司的一个装载机司机也受伤住院。

目前,县里专门为此事成立了调查组,调查组认为此次事件性质比较恶劣,是施工人员公然与党委政府挑衅。县公安机关已经立案侦查,朝凯公司方面的四个人已经被刑事拘留。现在县领导初步设想的处理办法是,让朝凯公司押30万元,用来赔偿乡里的损失、医药费、看护人的工资等。

至今在家养病的张宏皋拒绝接受所有媒体采访,乡长弓春祥在采访中不只一次说道:“算了,别看今天我们和他们看起来是对立的,以后怎么样还说不定呢,以后还要打交道呢。”他说这是乡里第一次和朝凯公司打交道,朝凯公司整合了薛家洼乡所属麻地沟村和扦树梁村的煤矿,他担心以后接触的机会更多,把事情闹大了,恐怕给以后的工作带来麻烦。

 

村矿矛盾升级

弓春祥的担心不无道理,朝凯公司和薛家洼乡的交道的确刚刚开始。朝凯公司在2009年下半年兼并了位于麻地沟村的一处小煤矿,麻烦由此而起。

麻地沟村村委会主任巩续喜在20098月发现,村里的一家煤矿突然来了许多福建人,之后巩续喜和村民们才得知这个小煤矿已经易主为朝凯公司。

易主的过程并未公之于众。麻地沟村村委会并不知情,为了问个清楚,巩续喜曾经找过宁武县政府、县煤炭工业局和薛家洼乡政府咨询情况,结果“都不清楚”。

此事得到宁武县煤炭工业局局长孙国春的佐证,他对《法治周末》记者说:“麻地沟煤矿的转让属原采矿权人和朝凯公司的私下买卖,转让协议我们没有见到,至于什么形式的转让,我局和县政府都不清楚。”

在兼并麻地沟村的煤矿之前,朝凯公司的煤矿厂区主要集中在紧邻薛家洼乡的阳方口镇,巩续喜说由于其矿厂生产的废渣要倒在刘家山,途经之路恰在朝凯公司位于麻地沟村的井田范围内,于是朝凯公司开始修一条大概300的路,旨在畅通各矿区间的路途。

“修路并没有和老百姓打招呼。”巩续喜说,村里巩会计家的坟地也因修路而受到牵连,村民们普遍认为朝凯公司在没有任何通知的情况下占了村民的耕地,利益受到了损害。

另一方面,有村民从县里打听到,重组后的麻地沟煤矿将由井下开采变为露天开采,这或许意味着,地上的资源也会因挖掘而产生破坏,村民赖以为生的土地将难以得到保护,而由于地表被破坏后的环保问题等次生灾害更是令村民们担忧。

甚至有消息传来:为了解决露天开采带来的诸多问题,全村或将需要移民。

为此,在朝凯公司修路时,村委会常去阻止施工,均被对方软硬兼施地化解。双方的矛盾就此开始深化。

不过,村民对朝凯公司还是心存忌惮,如巩续喜所说,“他们的两个矿住了100多人,人们不敢惹”。有关朝凯公司过去的传闻也令村民担心,2007年《山西法制报》曾以一篇题为《农民的“命根子”成了商人的“钱袋子”》的文章对宁武地区非法占地的情况做了报道,文中称,阳方口镇的村民反映当地一个矿厂毁坏耕地100多亩,而这个矿厂正是朝凯公司旗下矿厂之一。

天涯论坛中也有涉及“朝凯公司”的网帖出现,文中指责其“非法占地”的行为,并对过往的村民发放通行证,否则无法通行。

上述村民及网帖所述情形并未得到朝凯公司证实,412是星期一,上午的工作时间,在朝凯公司的办公大楼,工作人员对记者说:“此为朝凯公司的放假时间,负责人都不在。”记者随后拨打办公室纪姓值班人员的手机,一直无人接听。而公司内有人告知,企业的负责人汤总目前正在日本,要过段时间才能回国。

后来,有村民直接通过乡政府发放的便民卡给书记、乡长打电话举报此事,乡政府组织行政执法人员干预的过程中,才发生了暴力冲突事件。

“此次打架的直接原因就是修路占地,但根本原因不在于此。”在马在岐看来,事件背后还有更深层次的缘由。

麻地沟村所在的薛家洼乡是矿产资源大乡,煤炭资源丰富,但丘陵山壑中耕地资源贫瘠。薛家洼乡的村民自然“靠山吃山”,这样的传统延伸至整个宁武县。据孙国春介绍,在2006年之前,宁武县的煤矿都属乡办、村办或乡村联办,村民靠矿厂的盈利每年均可得到一笔收入。

2006年,国家开始征收资源出让价款,乡、村都交不起这笔费用,便开始招商引资。麻地沟的煤矿被浙江商人承包,村里每年可获得30万元的承包费,每户还可分得5吨煤。

除此之外,马在岐介绍说,麻地沟村属于私采乱挖较严重的地区,该区域煤层分布的表层浅,有时只需要一台挖掘机就可挖到煤。村里有村民经常私采乱挖,“到现在麻地沟村还有四五台挖掘机”,这点也可在薛家洼乡中随处可见的“严厉打击私采乱挖”的标语中可见一斑。

马在岐说,在2009年整个山西煤炭资源整合的大潮中,朝凯公司兼并麻地沟煤矿后,在井田附近的路上都设了卡,村民偷挖煤变得困难起来。况且在整合期间,朝凯公司的采矿证一直在办理之中,矿厂均处于停工停产阶段,村集体往年可得到的承包费也无法兑现。

利益的损失引起村民心理的失衡。调查中,马在岐发现,村民的逻辑就是——“地下资源是你的,但土地是我的,你不给我钱,你就别想动”。

“所以就有老百姓举报非法占地,后来县国土部门进行了实测,实际上,朝凯公司仅占了耕地0.5亩、荒地10多亩。”马在岐说。 

 

资源整合引冲突

2009年山西煤改之后,麻地沟村的村民正面临生存难题。巩续喜说,在之前,村民养家糊口的职业都和煤炭有关——有本事的人开车运煤,没本事的人上车平煤(煤炭装上车后,高低不平,村民帮助整理)。在去年6月煤矿停产之后,麻地沟的村民突然失去了生活来源,如今村中青壮年都外出打工,除去在外尚读书的学生,全村470余口人仅剩百余人,“都是些老人”。

村民心里尤其不平衡的一点是,祖祖辈辈生活在麻地沟,却享受不到村矿产资源带来的利好。

熟知此次事件的人士告知,“冲突事件”并非偶然。对于薛家洼乡政府来说,村民举报有理有据,对朝凯公司的作为不能坐视不理;而对于朝凯公司来说,刚刚兼并到手的麻地沟煤矿不能闲置,在扩大生产规模的同时,扩建厂区或多或少会带来占地的争议。

此种矛盾并非仅在薛家洼乡出现,此前宁武县共有75座煤矿,现整合为24家煤矿企业,按照这24家矿企的生产规模,“可占用的土地根本不够用”,宁武县国土资源局矿产储量开发管理股股长项南对《法治周末》记者坦承。

发展与限制在这片盛产煤炭资源的土地上并存。一方面,口袋鼓满的国有大型能源企业不差钱,迫不及待地投资于生产扩建上;另一方面,土地的争夺又不能“过度”,转型的企业还需要适应当地的民风气候。实际上,处于两者夹缝中的当地村民是“被动接受”的一方,在解决问题的同时,“冲突”、“上访”成为了他们的关键词。

触角初涉麻地沟村的朝凯公司显然并未和当地民情保持同步,项南说,按照程序,企业若要扩建矿井、修建道路需要到国土部门申请报批,但如今重组方案具体后续实施办法还没有下来,“如何管理”成为最大难题。

主管煤炭工作的孙国春同样遇到了难题,他认为县里的煤矿多被市里或者省里的大型煤炭集团兼并,之后的生产扩建等问题则需要市里或省里的相关部门来直接监管。

比如在这场整合变迁中,朝凯公司被整合到忻州市的地方骨干煤企山西忻州神达能源集团有限公司中,重组后的采矿权人名称为山西忻州神达朝凯煤业有限公司,重组后的矿井为露天开采,年产量将达到每年120万吨。

“朝凯公司的扩建等问题,不报给我们,是要报给忻州市。”孙国春说。至于整合结束之后由哪级政府部门来管理,孙国春表示“还不清楚”。

412,记者到神达集团驻宁武的办事机构采访时,其办公室主任吴广业说:“负责人不在,具体事情我并不清楚。”

同一天,记者到朝凯公司厂区所在地阳方口镇镇政府了解情况,值班人员说镇党委书记和镇长到朝凯公司办事,此后记者拨通镇党委书记冀海亮的电话时,其说完“不清楚”三字后,手机一直处于无法接通的状态。

据了解,山西煤改推行以来,争议之声至今仍未尘埃落定。不只整改前的难题待解,整改中的并发症开始显现,如记者在宁武县所见,兼并之后的小煤矿若要引入资金扩大生产规模,必然要淘汰落后设备,升级旧有机器,扩建势在必行。但同时,整改后的后续政策并未及时跟进,造成整合前后的监管真空,“谁来管”、“如何管”等问题成了地方执政者管理的命门。

如项南所说,在整合中的一次会议上,专家对大企业所需土地的面积进行过估算,结果显示,估算的数字和宁武县实际的数字相差100多倍。

“由于要确保18亿亩耕地红线,国家给的可占用土地的指标不够,企业扩大规模后肯定要占地。所以,一般来说,企业占地都不申请,申请也没用,根本批不了。”项南说,“遇到整合后搞扩建的煤矿,我们只能协调处理,最好是企业能给钱,老百姓能让一让”。

关于非法采矿、非法占地等问题的严重性,宁武县国土资源局并非没有意识。在其今年35日印发的“三月铁腕打非专项行动工作方案”中,措辞严厉,要求严查“非法批地”、“未报即用”、“边报边占”、“未供先占”等各类土地违法行为,“对圈而未占的,立即推倒围墙,恢复耕种”。

文件中对“非法用地”也留有一定的余地,其表述为“采取一切可能的措施,保证非法用地面积不超过新增建设用地占用耕地面积的15%”。

但就在如此明确并坚决的指导方案下,其规定的组织实施阶段(321521)期间,还是发生了上述的“暴力冲突事件”。

在县国土资源局的一份统计文件中,记者看到,“2009年初全县煤矿全部停产,制定再次兼并重组整合方案和关闭方案,省、市、县、乡4级政府整整一年时间也没有把兼并重组整合工作全部结束,至今仍在继续”。

 

来源:法治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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